在手機中尋找慰藉卻頻遭不法短視頻“圍獵” 老人觸網，誰來加道“安全鎖”

隨著智能手機深度普及，越來越多的老年人跨越“數字鴻溝”，成為“手機達人”，但也催生了網絡“成癮”問題——沉迷短劇損害身心健康、非理性參與直播購物、被“獎勵”“返現”誘導付費……老年人觸網為何會面臨這些問題?當老年人成為短視頻的重度愛好者，誰來為他們的休閑娛樂加一道“安全鎖”?

從“自動扣費”到“情感陷阱”

“我根本沒付過這些錢!”不久前，張先生偶然間發(fā)現，60多歲的母親微信支付賬單上，平白無故多了好幾筆支出，可母親卻堅決否認自己有過這些支付行為。張先生仔細查看付款記錄后發(fā)現，這些花銷收款方為“XX劇場”“XX短劇”等平臺，多為幾十元小額訂單，且?guī)缀跞亲詣涌圪M。原來，近期母親沉迷于“閃婚”“豪門”等題材微短劇。張先生無奈地表示：“這些微短劇平臺布滿付費陷阱。起初，只需幾分錢就能解鎖新的一集，然而付費頁面卻在不易察覺的地方勾選了默認自動續(xù)費等選項，老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，就開啟了自動扣費功能?！?/p>

如果說自動扣費事小，下面這一極端案例則讓人不寒而栗——前段時間，一個自媒體賬號發(fā)布網友投稿內容，網友稱自己89歲的奶奶被迷信視頻“逼到自殺”。家人在老人過世后翻找其手機才發(fā)現，老人視頻號搜索記錄有不少“老人怎么不吸?！薄袄先藪甙研恰钡葍热荨?/p>

記者以“老人長壽”為關鍵詞在多個短視頻平臺搜索，發(fā)現這類內容不在少數。尤其在某大型平臺，搜索結果首屏呈現的4個視頻中，有3個都是“老人太長壽并不是什么好事”相關內容。不少視頻內容中口型與聲音不符，或有AI生成痕跡，還有的賬號甚至擁有“黃V”認證，認證為信陽廣播電視臺主持人。這名“電視臺主持人”在視頻中說，“人類的理想壽命應該在65歲—70歲之間”，等等。

“幾年前我就注意到，姥姥每天以非常高的頻率不停點手機，原來是為了給視頻中的‘假靳東’點贊?！壁w月(化名)告訴記者，幾年前，姥姥通過短視頻平臺陷入“假靳東”騙局，對方加到老人微信后，“姐姐長姐姐短”地發(fā)送訴苦語音借錢，老人前后給對方轉了幾千元。家人一再勸說無果，只得解綁了老人的銀行卡。盡管早已有多篇曝光、辟謠的新聞，老人仍對手機里的“靳東”深信不疑。

“現在騙子又有了新騙術，過年回家，姥姥神神秘秘地說，她已經是一個‘大網紅’了?！痹瓉砝先嗣堪l(fā)布一條自己的短視頻，騙子就會有組織地在下面點贊、評論。即便只有幾個粉絲，但 “靳東”反復告訴她“你就是網紅”，令老人難以自拔。

短視頻“毒瘤”觸碰多部法律紅線

“此類視頻違反多項法律法規(guī)?！苯K中慮律師事務所萬樾莉律師介紹，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明確規(guī)定，禁止歧視、侮辱、虐待或者遺棄老年人。廣告法規(guī)定，廣告不得含有虛假、誤導性或違背社會良好風尚的行為。網絡安全法規(guī)定，任何個人和組織不得利用網絡編造、傳播虛假信息擾亂經濟秩序和社會秩序，以及侵害他人名譽、隱私、知識產權和其他合法權益等活動?！跋嚓P視頻內容涉嫌侮辱、貶低、欺騙老年人，違反上述法律法規(guī)?！?/p>

有些短視頻APP為了增加日活量，設置刷視頻賺金幣的功能，其背后設計的繁瑣程序和提現限制，可能導致老年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投入大量時間精力，卻難以獲得實際收益?！斑@種行為可能涉嫌欺詐或不正當競爭，違反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關于公平交易權的規(guī)定。”萬樾莉表示，此外，平臺作為內容發(fā)布和傳播的主要渠道，應對用戶上傳的內容進行審核，如發(fā)現違法應立即停止傳播。如果平臺未盡到審核義務，可能面臨行政處罰。

實際上，對于這類短視頻“毒瘤”已有不少曝光和提醒。去年，上海市靜安區(qū)人民法院依法對“靳東”詐騙案中的8名被告人作出判決。但仍有許多“假靳東”“假某某”在短視頻平臺大搖大擺，不禁想讓人追問，短視頻平臺究竟是否有審核機制?

今年全國兩會期間，“靳東建議AI換臉立法”沖上熱搜;全國人大代表雷軍提交了關于加強“AI換臉擬聲”違法侵權重災區(qū)治理的建議;TCL創(chuàng)始人兼董事長李東生、科大訊飛董事長劉慶峰等人也提議，要加快針對AI生成合成內容單行法的立法，同時要求對生成內容進行強制標識，對青少年和老年人等傳播“易感”人群加大普法與知識普及教育，以及要研發(fā)AIGC幻覺治理技術，開展AIGC深度鑒偽。

令人期待的是，近日，國家互聯(lián)網信息辦公室、工業(yè)和信息化部、公安部、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聯(lián)合發(fā)布《人工智能生成合成內容標識辦法》，自今年9月1日起施行。“希望這樣的辦法能真正執(zhí)行到位，讓更多和我姥姥一樣的老年人不再上當受騙?！壁w月說。

呼喚“情感補位”與適老服務升級

如今，“空巢老人”“獨居老人”增多，孤獨也會促使老年人在短視頻平臺上尋找慰藉，乃至沉迷。江蘇省中醫(yī)院腦病中心副主任中醫(yī)師李昀澤，在日常接診時就注意到很多老年人的心理問題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。

“有時，子女以為對老人足夠關心，其實不夠。”李昀澤說，老年人身體機能衰退，會影響其心理健康，而子女對老人心理情感需求的重視遠不如對其身體健康的重視。這也正中騙子的“套路”，他們多以提供豐富情感為切入口，騙得老人信任?！吧踔吝€有老人‘心甘情愿’被騙，在騙子一聲聲‘干媽干爸’中付出錢財?！崩铌罎烧f。

短視頻憑借其簡單的操作與豐富的功能成為老年人首選媒介。與此同時，老年用戶對網絡內容日益增長的需求與適老化優(yōu)質內容的缺失，更是形成鮮明對比。

“社區(qū)里80歲以下的老人基本都在刷視頻?！蹦暇┦薪ㄠ拝^(qū)沿河社區(qū)黨委書記蘇麗敏說，近幾年來社區(qū)加強了對老人如何使用智能手機的培訓，教會了老人如何使用微信等常見APP，也會不斷提醒老人收到鏈接不能隨意點，謹防詐騙?！暗鐓^(qū)很難有力量教會老人識別短視頻內容的好壞，有些視頻甚至會偽裝成‘政府通知’，老人信以為真跑來社區(qū)詢問?！?/p>

早在2020年，國務院辦公廳就印發(fā)《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》，就為老年人提供更周全、更貼心、更直接的便利化服務作出部署。2023年，工信部印發(fā)《促進數字技術適老化高質量發(fā)展工作方案》，保障短視頻媒介與老年人社會生活的協(xié)調發(fā)展。

“期待這些政策都能更好落地，為老人提供更多適合他們的數字內容?！崩铌罎山ㄗh，家屬要加強對老年人的陪伴和情緒疏導，“為老人發(fā)聲”“讓老人發(fā)聲”，提升整個社會對老年人的關心。還可以善用新工具，開發(fā)專門針對老年人的社交媒體，利用AI等技術，為老年人提供豐富的休閑娛樂方式，同時引入經過資質審核的年輕志愿者、康養(yǎng)人員，為老人提供線上“康養(yǎng)服務”。

□ 本報記者 王甜 蔣明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