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葒:創(chuàng)作像影子一樣追隨著我
黃葒:創(chuàng)作像影子一樣追隨著我
(記者 張垚仟 實習生 劉敏/文 牛華新/攝)一踏進黃葒位于南大和園的家,記者就被她滿屋子的法國文學書籍以及《小王子》的周邊所吸引。黃葒如數(shù)家珍般向記者介紹這些書籍以及周邊的來歷,“我的朋友們知道我喜歡《小王子》,他們總是會給我?guī)澜绺鞯嘏c《小王子》有關的東西。”
最初懷抱著文學夢的黃葒,在法語文學中找到了棲身之地,她翻譯自己喜歡的文字,同時也寫下自己在翻譯、閱讀、研究的文學生活中的感悟。在這個快節(jié)奏的時代中,她以匠人精神細細打磨語句,為讀者們傳遞法語文學的浪漫與熱烈。
01
作為杜拉斯的資深研究者,黃葒剛開始并不太喜歡這個法國女作家。
“我最初接觸杜拉斯,是和袁筱一一起翻譯《外面的世界》。”這是一本杜拉斯的報刊文章、序言、書信、隨筆的合集,內容非常龐雜,黃葒當時翻譯得非常辛苦,因為涉及的專名和背景知識特別多,而當時的網(wǎng)絡和搜索引擎又不像現(xiàn)在這么發(fā)達。“散文這一類的文本,文學性可能呈現(xiàn)得并不多,所以當時并沒有認為她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作家。”
隨著黃葒對杜拉斯研究的深入,她越來越覺得杜拉斯的確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作家。“一方面杜拉斯是一個很正義的作家,她關注社會現(xiàn)實,她描寫貧窮、描寫一些社會上不公正的現(xiàn)象。另外一方面,她又很自我,她對愛情不顧一切地追求,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還是非常打動人的。”
黃葒是國際杜拉斯學會的會員,在這個規(guī)模并不大的學會中,黃葒收獲的不僅僅是學術上的交流,“圍繞著杜拉斯研究,但又像家人朋友的關系,很多會員之間都結下了非常深厚的情誼。”
學會的第一屆會長——米歇爾·波爾特,是杜拉斯生前的好朋友。杜拉斯1970年代拍攝《印度之歌》的時候,波爾特就擔任過杜拉斯的助手。后來,米歇爾·波爾特自己也成為法國非常有名的一位導演。2004年,波爾特將杜拉斯的作品《昂代斯瑪先生的午后》搬上了大熒幕。黃葒第一次參加杜拉斯的國際學術研討會,組織者在會上就安排放映了這部電影。“電影給我的感覺跟書給我的感覺特別契合,所以我覺得是非常成功的一個改編。”這部電影的取景地是位于法國南部一個用石頭砌成的房子里。
在午餐會的時候,黃葒對米歇爾·波爾特表達了對這部電影的喜愛。波爾特當即邀請黃葒夏天到她位于南部的家中做客,也就是《昂代斯瑪先生的午后》的拍攝地。那年夏天,黃葒來到導演的家中度假。“我睡的床是杜拉斯到她家做客睡的那張床,床頭柜上還放了一本帕斯卡的《思想錄》,波爾特說這本書也是杜拉斯睡前會看的書。”
02
除了杜拉斯,黃葒還翻譯過很多法國女性作家的作品,其中有波伏瓦的回憶錄《歲月的力量》、科萊特的《花事》、內米洛夫斯基的《星期天》、薩岡的《冷水中的一點陽光》和她的女友寫的《薩岡之戀》……作為一名女性,黃葒一直很關注女性生存狀況,她所翻譯的《兩性:女性學論集》就是繼波伏瓦《第二性》之后,法國女權問題研究的旗幟性著作。
2016年初,黃葒去巴黎參加一個關于菲利普·福雷斯特創(chuàng)作的國際學術研討會。會后她拜訪法國女性出版社,社長向黃葒推薦了女性出版社和女性書店的創(chuàng)始人——安托瓦內特·??说倪@部代表作《兩性:女性學論集》。安托瓦內特·???,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,就是法國婦女解放運動的精神領袖之一。
在《第二性》中,波伏瓦把女性受到的壓抑比作“半個人類的奴隸制度”,認為女性一直受到男權社會的壓制,只有讓第二性獲得和第一性一樣的權利才能得到解放。而到了《兩性》,??藚s顛覆了波伏瓦的說法。她提出,根本不存在什么第一性、第二性,人類天生有兩種性別。男性有男性的特點,女性有女性的特點。
在書中,??艘矃^(qū)分了平等和均等的概念。??诉€提及了女性從政可能會有的一個陷阱,“很多女性一旦走上領導崗位,她雖然是女性,但她可能會呈現(xiàn)出她男權的一面。所以??擞衷炝艘粋€詞,‘女兒子’。因為她認為這個世界是屬于兒子的,是屬于男性的,一旦女性獲得了領導權的時候,她可能就會變成一個‘女兒子’。所以我覺得這個非常有意思,因為她非常尖銳地提出了這個問題。”這也是女性追求自由平等的道路上尤其需要警醒的一個問題。
談及女性寫作的意義,黃葒引用了西蘇在1969年獲美蒂奇獎的作品《里面》中的兩句話,“人必須保護生者和死者,因為死者也可能被殺死,他們可以被湮沒,可以被無止境地抹滅。人必須通過寫作或相當于寫作的任何工作,想方設法‘向已逝的一切伸出救援之手’。”“寫作是一個生命與拯救的問題。寫作像影子一樣追隨著我、延伸著生命、傾聽著生命、銘記著生命。寫作是一個人一生也不放棄對生命的觀照的問題。”
03
在成為一名譯者之前,少年的黃葒一直懷抱著成為作家的理想。初中、高中的時候,黃葒寫了很多詩歌,中間也有零星的發(fā)表。進入南大法語系后,單詞語法等基礎而又枯燥的學習也曾讓黃葒覺得興趣索然,但走進法國文學的世界之后,黃葒就真正愛上了這門語言,回歸了自己最初向往的文學天地。
“我一直認為翻譯家其實也是作家的一種,只是不像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作家那么純粹。我自己也寫過一些隨筆、書評類的作品,但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到底是‘六經(jīng)注我’還是‘我注六經(jīng)’已經(jīng)說不清了,很多時候閱讀和創(chuàng)作,或者說翻譯和創(chuàng)作,它其實是糅合在一起,沒有辦法區(qū)分彼此的。”
對黃葒而言,工作與生活同樣也是沒有辦法區(qū)分彼此的,就如她的微信簽名——“無事花草,閑來翻書”。不在學校上課的時候,黃葒會在家做研究、做翻譯,寫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文章、書評,等等。閑暇之際,在家中的天臺上打理花草。
去年陸續(xù)翻譯出版了《兩性》《童年》《貓語者》,她愈發(fā)覺得閑來翻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,“現(xiàn)在感覺不是閑來翻書,而是忙來也翻書!時間真的如流水一般,不經(jīng)意間它就流走了?,F(xiàn)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,自己喜歡的作家、喜歡的作品也有很多,希望能夠更多地譯介到國內。所以相對來講,可能和以前比起來會忙很多。”
對話
美好的翻譯值得等待
現(xiàn)代快報讀品:從事翻譯工作這么多年,您對翻譯的認識有沒有變化?
黃葒:會有變化,而且我覺得包括自己的翻譯風格可能都會有一些變化。年輕的時候比較喜歡那種文字優(yōu)美的文學,在翻譯的時候,自己也會盡量去追求這種文字上的漂亮。但隨著自己閱讀量的增加,對文學的理解更加多元化,在翻譯的過程中也會去嘗試更多的風格。可能在某種程度上,更加直白樸素的語言,會更加打動讀者。
現(xiàn)代快報讀品:您曾經(jīng)說過,自媒體時代和快餐文化把整個社會的語言水平拉低了,我們正在經(jīng)歷一個文學和語言平庸化的時代。應該抵御這種平庸化嗎?
黃葒:這就是我們?yōu)槭裁匆喿x經(jīng)典、為什么有時候我們要回望?因為回望我們曾經(jīng)有過什么,才知道我們現(xiàn)在缺少的是什么?;蛘哒f我們可以看到以前的高峰在哪里,我們才會知道現(xiàn)在的低谷在哪里。在某種程度上,經(jīng)典不是一成不變的。經(jīng)典之所以成為經(jīng)典,是需要一代代讀者不停地去閱讀,需要一代代的讀者重新注入自己個性化的閱讀感受,只有這樣經(jīng)典才會得以流傳。如果說經(jīng)典只是供在那里,那么很快就會消亡。為什么莎士比亞到現(xiàn)在還經(jīng)久不衰,是因為每一個時代都會上演莎翁的戲劇,都會用自己的方式,或者說以自己的語境去重新詮釋同樣的文本。包括為什么我們現(xiàn)在還會去看《荷馬史詩》,那是因為《荷馬史詩》里面描寫的戰(zhàn)爭、冒險、迷失和回歸,其實都是非常現(xiàn)代的一些主題。
現(xiàn)代快報讀品:從整體上您怎樣評價國內現(xiàn)在對外國文學的翻譯情況。
黃葒:我覺得還是非常了不起的。從19世紀末開始,經(jīng)過新文化運動,到民國時期,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,中國譯介外國文學,一方面作品數(shù)量非常多,涉及的作家也非常多。而且中國出版社或者說中國的譯者對外國文學的選擇,眼光很高。翻譯質量的話,我覺得可能也是因為現(xiàn)在是一個快餐時代,出版社引進得快,出版也很快,所以必然會要求譯者翻譯得也很快。追求速度,譯文可能就缺少了必要的打磨過程,有一些翻譯就會顯得比較粗糙。想要有非常好的譯作的話,真的是要譯者能夠靜得下心來,然后花時間進去。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值得等待的東西。
現(xiàn)代快報讀品:您會出于什么標準來選擇翻譯作品?
黃葒:從1990年代以后,譯者的主體性體現(xiàn)得越來越充分,越來越全面?,F(xiàn)在很多譯者,像我自己,常??梢灾苯咏槿氲竭x題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,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來翻譯。把自己想要翻譯的國外的作家和作品介紹給國內的出版社,然后國內出版社買版權,跟你簽合同,然后你去翻譯。在這一點上,我很幸運。我自己做了很多翻譯選題,也得到了出版社的大力支持,比如圣??颂K佩里妻子龔蘇蘿·德·圣??颂K佩里寫的《玫瑰的回憶》,就是我自己做的選題。我本來是希望2020年可以推出自己獨立翻譯的圣埃克蘇佩里作品全集,作為作家誕辰120周年的獻禮,但因為這些年教學工作和各種翻譯都很多,所以這個翻譯計劃一拖再拖,所以我現(xiàn)在把規(guī)劃又往后推了10年,希望2030年可以推出我翻譯的圣??颂K佩里作品全集。
黃葒
法語文學譯者,南京大學法語系教授,國際杜拉斯學會會員。譯有《小王子》《人類的大地》《外面的世界》《然而》《薛定諤之貓》《花事》《貓的私人詞典》《冷水中的一點陽光》《星期天》《波伏娃回憶錄:歲月的力量》《多拉·布呂代》等作品,著有文集《一種文學生活》《轉身,相遇》《閑來翻書》《經(jīng)過》《杜拉斯的小音樂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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